今年的迎春都谢了，丁香开得正好。春天的樱桃树毛绒绒地发芽，夏天来得悄悄，才回到一切的开头。
萦绕着中药香气的路，尽头有一座房子。我太熟悉那里，也讨厌那里。反反复复地想会带来不少痛苦，所以心安理得地把它 存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我和许奶奶没有故事，我只是她女儿的学生，是她欢喜的百分之一。但那时候还小，是阳光落下来，就傻乎乎地只记着暖的年纪。
所以我喜欢缠着她，喜欢她挂在墙上的老照片。那双透彻的眸子刻进黑白的胶片，经过冲洗之后依然干干净净地依偎在爷爷身边。
许奶奶不姓许，名字也不知道。只是夫家姓许，就如此轻易地划分成一家。那一辈的爱情包办一半，私奔一半，我没打听过，只知道从贫穷到富裕，爷爷奶奶拉扯一儿一女走得没多容易。六十岁剩下搭伙过了一辈子的习惯，笑一笑，也就把一地鸡毛撑着过下去。
都说二十几岁的女孩笑起来要人命，许奶奶也是。时间不败美人成了具象，直到四十年之后银丝掺着华发，坐在门口藤椅上的岁月才重归我心底最熟悉的映像。
我在那扇门前哭闹过好几年，死死扒着石墩子不肯进。对老师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一直延续到今天，但再也没牵过那么柔软的一双手，像一小块奶油蛋糕抹上那段回忆，带着温热留在夏天。
同样的一双眼睛开始变化，有沉淀后的漩涡，把我塞进过去四十年打磨的温柔。细声软语地问我今天穿得好漂亮，是自己选的裙子吗。然后裙摆绽开印在她眼角，变成小小的太阳，晒得门口樱桃树上的毛毛虫提前破茧成蝶，夏蝉雀跃在树干，在童话里一年四季地歌唱。
可惜我从未、从未认真打量过她，时间也不再给我机会。可换一种说法，我们发现真相，也不是靠一双眼睛。
我和许奶奶之间所有细小的回忆在我们彼此的人生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也慢慢褪着色变成过去，开始变得寡淡，变得普通，变成老旧照片里一处模糊的像素点，到了现在大雪将至，才让我回头看见十年前的雪泥鸿爪。
世界不会为谁停滞，所以只有奶奶被留在过去。而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留在那里的奶奶才变成我的守护神，像一把密钥，能为我开启芥子世界。
她把我模糊的世界一次次拽出来，带着我所有的平淡拼出一个安稳角落，活在我心里最清楚的地方，沉静的与我对望。
我太熟悉这里，也讨厌这里。因为故事没有续写，怀念也不会成真。我清楚地看见过去，是人是我，也是物。我也写了太多太多十五年，可笔下光阴才似流水。涓涓地淌过院子门前，把对岸变成过去。而只有十年前的哭闹才变得成小雨，湿漉漉地落在对岸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