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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闲故人归(叶圣陶杯95分入围国赛)

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八音广博,琴德最优。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

——桓谭《新论·琴道》

那一年,一夕轻雷,霁光浮瓦,光华骀荡间,是小桥流水人家。

她和古琴最初的记忆,是从一间极雅致的屋子开始的:一扇屏风,一对桌,两把琴,再无他物。初次见面,她局促不安,又满心欢喜,古琴如满腹经纶的老者静立一旁耐心等待。父亲与她对坐,述说古琴的七弦对应着宫、商、角、徵、羽、文、武,演示如何用七弦演奏散音、泛音和按音,她也领略了如天籁般空灵的散音、钟鼓般古朴的泛音、私语般醇厚的按音与天、地、人三者的巧妙对应。父亲交给她的第一首曲子,是《古琴吟》。指腹轻抚,琴弦振动,琴音泠泠,似美人眨眼之间落下的点点泪滴引人怜惜。她问父亲,何以悲?父亲无答,只给了她配曲的音文,让她自己品这悲鸣而不见其伤,无奈又不见其恨,悠长而不显拖沓。

此后,朝霞与晚汐一样,淹没了草虫的声,野蜂的翅,只为听她与父亲一起,素手弹风月,妙音论春秋。或许古琴生来就是为了等待吧,等待千百年后,能有人用它奏出春风化雨,绘出长空壮阔。

有一年,浮云一别后,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素手起伏间,是雨霁生虹。

一场大火,夺去了父亲的音容笑貌,以及一个个同奏《良宵引》的夜晚——不止这些,还有太多。扯根拔蔓,撕心裂肺,她觉得自己无法用剩下大半的人生面对这岑寂无边。这岑寂像一处深渊,深处是她的泪流成河,逃不走,也忘不掉。“记得当年低低唱,浅浅斟,一曲值千金。如今抛我古墙阴,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无故人”,《古琴吟》的音文,更是让她难以释怀。直到那日,她看见被搁置墙角的古琴琴弦已断,蜷曲的断弦方向不一,像是在指控她对过去的纠结。本该亭亭,为什么一定要泪痕满面呢?父亲说过,流过血的手指,才弹得出世间绝响。重坐古琴前,古琴消遣了她的失魂落魄,还了她一如从前的杲杲曜灵。鼓起勇气,她再奏《良宵引》。这次第,还是之前那花好月圆的良宵吗?不,历经变故,她已对古琴多了几分思索,对良宵的解读也多了几分独到——今宵七弦古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

散泛按,对天地人。天人合一,物我相融,亲近和谐,古琴以它独一无二的智慧,打破了她周遭的岑寂。带着这琴,带着父亲所传,自己所爱,一直走下去——这样的希望,在原本的那条深渊里,蠲尽渣滓而光生其间。

又一年,微雨过,小荷翻,炙热星虹,榴花开欲燃。浮翠流丹间,是芳华待灼。

岁月泼墨,坠下繁花;时序轮转,丹心永固。她和古琴一起,演绎出所有春露秋霜,亦如父亲同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因为这份包容,她指尖才有《春江花月夜》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山川如酒,羁旅仍愁 ;才有《关山月》中“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才有《流水》“七十二滚拂”,以滚、拂、绰、注等手法,作水声之洋洋。它秉持的是仅由七弦和三音组成的纯净而不空芜、简约而不简单的雅致。这雅致,是历经颠沛和世事辗转后的绝尘,抽离了所有的纷繁复杂,叩响了听琴者灵魂深处的灵犀。

长久以后,街坊邻里都知晓,在这家的深闺里,有个姑娘,几乎没有人听过她的言语,但她也无需多言,因为她的那双手可以将她的心之所想,口中欲说,通过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的琴声表达得淋漓尽致。

再一年,一夕轻雷,霁光浮瓦。欲说还休间,是曾经惊鸿照影来。

雪泥鸿爪,水墨丹青。古琴带着她,穿过多个春秋更迭,看过风情万种、兴衰纷繁。那一晚,她正小憩。谁知窗纸之外倏忽火光乍起,小院之内人声鼎沸,奈何,她毫未察觉,还是有人乱中拉她一把方才惊醒。眼前一派猩红,是梦魇?还是现实?她不知道。但少选之间,她发了疯似的挣脱了拉她向外逃的人向屋内跑,多人阻拦也拦不住她不顾一切的狂奔。他们哪里知道,哪里知道那古琴还在屋中!他们哪里明白,古琴是她心灵的救赎,是她表达情感的寄托,是她今生割舍不去的一切!他们又哪里懂得,古琴对她来说就像一座桥,一座连接回忆与现实的桥,一座连接过往与今朝的桥,一座从不甘通向释怀的桥。这座桥很短,短得就如它的一条条琴弦;这座桥也很长,长到让一代又一代像她和父亲一样的鼓琴者足足走了千年,让许许多多鼓琴者终其一生都看不完它所有的风景。它如一坛私人珍藏的老酒,其中的醇香只有她一人记得......

恐惧,愤怒,惶惑,让她跨过肆意蔓延的火舌,张狂弥漫的浓烟。然后,她看见了她的琴,与她之间,仅有一层火帘之隔。

这一次,不能再失去了。她想。

“原本是多好的一个姑娘,琴艺又高,只是小时因大火失去了父亲,还有自己的听说能力。只能说是苦命,长大之后又遇火灾。听说,她在即将逃离之际又反扑火场,只为救出自己那把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