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

李秀丽生平最想得到的物品当属她几年前在县城边上的一家小店里见过的那双绣花鞋。鞋是大红色的，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摸上去好似真的一般。李秀丽第一次看见它就走不动道了，她把鞋拿在手里掂量了好几回，鞋上的针线都被她摸了个遍。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放了回去，牙一咬狠心离开了。

“等下一次路过时，我再来买。”当时秀丽向自己承诺，一定会买下那双绣花鞋，这样才能算这辈子没白活，至少是穿过一回漂亮鞋子。

秀丽边走边想着鞋子，好似脚上已经穿上了一般，越走越轻快，几乎要跳起舞来了。她最后回到了自己的村里，走到熟悉的草房子里，儿子还在熟睡中，丈夫外出耕作也还未归。李秀丽兴致勃勃地哼着歌，手脚麻利地开始做饭。

几天后，李秀丽的丈夫从城里给她捎来了做鞋的布料。丈夫看着妻子快穿孔的鞋，摇摇头叮嘱了几句，让她给自己做一双鞋子。秀丽看着手里红的、紫的颜色齐全的材料，开心坏了，当即决定给自己做一双绣花鞋。她立刻开始裁剪布料，织起了针线。正当秀丽沉浸其中时，儿子光着脚跑了过来。灰扑扑得脸蛋和打满补丁的衣服，儿子像一个小乞丐一样扑到秀丽怀里，抬头望着妈妈。秀丽一下心疼坏了，手里的针线一转，当即决定给儿子做一双合脚舒适的鞋子。断断续续做了几天，秀丽亲手给儿子穿上鞋子，心满意足地笑了。儿子穿上新鞋子后，兴奋地满村跑。不久后又把鞋子弄的旧旧的，秀丽无奈，只好把所有的布料都用来给儿子做鞋。

绣花鞋也从此被秀丽抛之脑后，只是偶尔路过县城时，秀丽会痴痴地望向小店，然后一次次承诺下一次再来买。

秀丽的鞋终于烂透了，灰灰的脚趾头全可怜兮兮地漏在外边，恹恹地趴在地上。丈夫无奈地看着秀丽，从兜里掏了半天，又是翻床头又是找床底，才凑出一点钱，刚好够秀丽买一双不错的鞋子。

“买双好点的鞋子吧，还有剩的话帮我买几卷烟草。”丈夫边叹气边说，而后又感叹了几句世道艰难，连烟也洗不上几口了。

秀丽紧紧握着钱，再一次进城去了。这一次她终于踏进了小店里，鼓起勇气问价钱。老板眯着眼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秀丽，丢出一个价格。秀丽心下一咯噔，刚好够买一双绣花鞋。那烟草呢？秀丽一下就沉默了，望望绣花鞋又望望老板，好像在祈求老板再便宜点，老板缓缓摇着扇子，看都不看秀丽。李秀丽手一捏，狠心离开了。她从路边拿了几卷烟草，一双便宜的草鞋，还买了儿子爱吃的糖葫芦，又回家去了。儿子丈夫看见秀丽带回的东西，都开心极了，没人注意到秀丽把鞋子捏的紧紧的，变了形状。

秀丽最后还是把鞋子忘了，儿子一天天长大，丈夫依旧早出晚归，秀丽每天也是一样，做饭洗衣种菜，一天天变老了。

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儿子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李秀丽一家的日子渐渐好转。秀丽突然又想到了那双绣花鞋。某天清晨，秀丽拿着儿子给的钱，又走到县城那个熟悉的小店。小店老板带着老花镜，费劲地帮秀丽找着鞋子。半天，仍是没有找到。秀丽不甘心，问了好几家店，才终于在一家破旧的店里找到一双差不多的绣花鞋。其实秀丽也忘了鞋子究竟长什么样了，秀丽只记得当时看到绣花鞋的那一刻，摸上绣花鞋的那一刻，她是年轻的。而现在她却老了，绣花鞋和她的生活似乎更加没有交集了。秀丽买下那双鞋，很奇怪，她以极低的价格就买下了，而这些钱却让她纠结了大半辈子。

秀丽缓缓地走回家了。她脑子里嗡嗡的，想着那双绣花鞋，绣花鞋……晃眼的车灯打了过来，李秀丽走不动道了，呆呆地立在马路中间，任凭刺耳的车鸣声穿透耳膜。她手里仍旧握着那双绣花鞋。大红色的绣花鞋，她想了大半辈子的绣花鞋，绣花鞋。“我要穿上绣花鞋。”李秀丽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只想着这个绣花鞋，再也想不起来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也许是生平一直想的太多了，最后她只记得那双绣花鞋，那双从未穿上的绣花鞋。

绣花鞋从秀丽的手中掉落，秀丽晕晕地倒在了地上，绣花鞋静静地躺在秀丽旁边，血染着大红色的绣花鞋。秀丽再没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