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梦见那个用红砖砌成的房屋,它全身浸透了岁月的气息。木质房梁高耸,石灰糊成的墙皮朔朔脱落,引起一小片尘土飞扬。以至于醒来后神思恍惚,鼻尖若有似无地萦绕着潮湿的尘土味道。想来那或许是记忆里独属于老家的乡味吧。终究还是,乡味难忘,故土难离。
自我有记忆起,老家总是很破旧,不管是被锈蚀的斑驳的铁门还是种满了各式植物的院落,都充满了泥土的味道。想来也是,农民出身的我们,不管走到哪里,泥土的味道总是如影随形。这是作为一颗种子时便被自然留下的香氛,即便以后长成大树也无法脱离。
老家里最难忘记的,是那俩人的身影。那俩人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年纪都很大了,头发银白,皮肤像是门外的那棵核桃树,蜷缩卷曲,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们身上潜行,交织成两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他们曾经亲眼目睹过战争,体会过饥不裹腹的日子,所以总是对食物倍加珍惜,节俭的习惯被熨烫在了骨子里,直到现在也是舍不得吃喝。
爷爷曾做过村里的会计,识字,所以没人陪伴的日子还能靠看电视,听广播了解外界,他还总关心国家大事,但是苦于耳朵不再灵敏,只好对着电视机的字幕目不转睛地盯上很久,是个爱多想的小老头。而奶奶则不然,她不识字,为人也十分“糙”,最喜欢的事情是去村头的小广场看人跳广场舞。那时夕阳洒落一地金黄,音箱里的歌声悠扬,奶奶就坐在小板凳上随着歌声摇头晃脑,看着玫红,桃粉的衣服交织着飞舞。她以前也曾是其中舞蹈的一员,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就舞不动了。他们两个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就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起过了这大半辈子,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总是觉得院子里比屋子里热闹,屋子里面只有两个人,但是院子里却有很多植物,深绿的韭菜,火红的辣椒,淡粉的桃花,青翠的核桃树,金黄的玉米等等等等,不胜枚举,并且随着季节不断更替。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院落是怎么做到如此大肚量,将这些不同性格的小兵都纳入了自己的麾下。这让每个季节都有着不同的小兵向着太阳和雨水宣战。
不过最近听说老家的那棵核桃树枯死了,去年摘下的核桃还剩下零星几颗没有吃完,父亲半开玩笑半伤感地说,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家里的核桃了。不过好在回老家后发现,那棵核桃树只是枯死了一半,它奇迹般的在另一侧又冒出芽来,嫩嫩的绿色,像是希望的曙光。于是大家又重新高兴起来,不知是为了核桃树还是其他。
爷爷和奶奶都已经很老很老的,他们远远的站在老屋面前,仿佛与它已经融为一体,扎根在那片故土之上。他们已经没法再跟我们一起向前了。所以他们只能留在原地,等我们回去。
记忆里老家的天总是蓝得透明,我站在回忆里看着屋里两人沉默的活动,难免觉得唏嘘。这或许是衰老难以避免的结局,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就会被留在过去,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潮水般涌向前方,而自己则留在了岸边,像一枚贝壳,等待着被人拾起。
如果说渐行渐远的儿女像是飘摇而上的风筝,那老家就像是风筝下透明的丝线,即使容易被忽视却也难以被忽略,它默默地拴住每一个游子远行的心,让他们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又是什么呢?是深夜的一声犬吠,是一碗喷香的玉米糊粥,还是飞扬的尘土?或许啊,故乡的味道是根植于每个人心中不灭的牵绊,是每个人心中珍藏的瞬间,这些味道微小却难以忘怀,而人间正是因为有味才清欢。